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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同赞汉诗美 更需巨匠好译文

发布时间:2017-06-22 13:20  点击:

一、引言
 
      前不久,央视开播《朗读者》精品语言文化节目,在社会各方面都引起强烈反响。该节目首期的压轴戏是介绍老一辈翻译家许渊冲先生为推动中外语言文化交流所作出的杰出贡献,自然对翻译界也是一大震撼。
 
      董卿与许老访谈的一项重要内容是关于李白《静夜思》五绝的英译,节目播出后,我在网上找到了60多种英译文研学,其中许老一人的就有4种。
 
二、“比别人翻译得好,比自己(过去)也好”
 
      率真且自信的许老的确“狂”,但也正如他自己所言,是“狂而不妄”。个人理解这就是不盲目、不瞎狂,而是要狂而有道,也就是不仅要志存高远、雄心超越,而且更要潜心治学、求真务实。以《静夜思》的翻译为例,中外学者名家的译文各有千秋,但按照意、音、形三美的高标准,综合比较,现今最受好评的当属许老译文(但2015年3月21日联合国为“世界诗歌日”发行纪念邮票,载入李白《静夜思》时用的是杨宪益和戴乃迭先生的译文,这也自有道理。笔者对各译的比对评议见下文)。许老前后共四个译文版,请看2006年的最新版:
 
Thoughts on a Tranquil Night
Befor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
O can it be hoar-frost on the g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Notes: Seeing a pool of moonlight, the poet is drowned in the pond of homesickness.
 
      但美中不足甚至很是遗憾的是,无论是我看到的微信文,还是澳洲华人译友转来的《世界华人周刊》文,甚至在360和百度上搜到的许多评论文,在提及许老的《静夜思》精妙译文时,引用的不是上述新版,而是许老1984年含有个别错漏的初版译文:
 
A Tranquil Night
Abed, I see a silver light,
I wonder if it’s the frost around.
Looking up, 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两者差别大了!当然即使旧版在众译文中也相当突出,但我认为,若仅以许老旧译为凭,那仍不足以看出他的《静夜思》译文的确最佳或是最佳者之一,也很难看出他是在不断挑战自己、超越自己。所以本人感到有必要在此予以澄清和补充。
 
      首先看标题,许老的初版(还有2004年的第二版)把《静夜思》中的关键词“思”漏译了。最新版(还有2005年的第三版)补上了thoughts,否则就不能算是完整圆满地讲述李白见明月而思故乡的故事,因为在此篇的特定语境中,即使景写得再美,但若是缺“思”就不啻诗文少了魂。我查了一下,《静夜思》似有两个版本,现在我们在网上看到的全是《静夜思》,但我在一本不知是何年代留存下来的繁体字《唐诗三百首》上,见到李白这首诗的标题却是《夜思》。但即使是少了“静”字,最关键的“思”也是不能省去的。
 
      第二,对“床前”的翻译,初版是Abed,即“床上”,有的专家在评论中硬要把abed诠释为“床前”,我查了诸词典,均不支持此误断;新版(实际上从第二版起)对方位的翻译作了更正,改为Before my bed, 即“床前”(其他译者也有用beside, in front of或at等,均可)了,这样才符合逻辑(否则,读者要问霜或似霜物怎能在床上?),与下文的“地上”间的承起转合也就自然顺畅。
 
      第三,许老的新版(实际上是从第二版开始)把“明月光”的英文表述由初版的A Silver Light改为A Pool of Light。
 
      各位记得,董卿问现场懂英文的朋友应怎样翻译“床前明月光”时,话音刚落,快人快语的许老即告:“这个不难,A Pool of Light,月光如水吗。”查pool一词,它既可是水池,也可是一集合体,还可形容一滩液体。在中国语言文化中,月属阴柔,月光如水。虽然初译用了“silver银色”来描述明月光也很美,但毕竟没有后改的用a pool of light来描绘撒落在地面上的一片皎洁月光这样更具文采和神韵。
 
      再者,许老初版在用silver表示月光之“明亮”时,前面错用了a。朗文等英文词典标注很清楚,这silver后面的light名词在作“阳光/月光/火光” 等光亮、光线用时属u,即“不可数”;当作灯具、火柴等物品用时就“可数”了。简言之,英文的太阳和月亮这类的星球是可数名词,而阳光和月光则相反(其它译者均把light用于“不可数”,佐证是a pool of light, rays of light,the moonlight或 The moonlight is bright等)。实际上,许老也仅是初译用过a silver light。
 
      第四,第一句的标点,初版是逗号,第二版改为句号,第三、四版则均改为破折号。这一标点之变也属细微之处见真招 — 在写景与发问之间用个导入解释功能的符号,使诗文更加流畅紧凑,更便于抓住读者并产生共鸣。
 
      第五,第二句译文的句式,初版是用陈述句I wonder…表述原文“疑是…”,而新版改为疑问句 (从第二版就开始改了) 并在句首加了感叹词O,这就更强化了诗人触景生情的无比感概,也更好让读者身临其境。
 
      第六,第二句对原文“地上霜”的表述,旧版没有直接译为 hoarfrost on the ground, 而是用了与ground 含有同样韵脚的frost around。
 
      第七,许老在新版译文尾部加个“诗人见到如水月光,沉醉于思乡之情而不能自持”的英文注释更是独到之处。他虽然从初版起就在尾句用了drowned (深陷 、沉醉于) 这一独到的关键词(60多种译文中,只有许译如此,无疑是原创、首创),但他在最后一个译版中又加上注解,其中用了the pond of homesickness的短语,从选词的角度讲,这比喻性的pond也是用绝了。pond(池塘)不但与动词drowned(连接的介词用in)正好搭配,充分表达了李白深深怀念故土的丰富情感,而且还与译文首句的pool形成头尾呼应,无论POOL还是POND,无论一抹月光还是一片乡愁,皆是柔情深情啊!
 
三、自信不等于不借鉴别人,不自卑就得不断挑战自己
 
      “狂人”许老有句名言:“自信使人进步,自卑使人落后。”如不作全面分析,如不是对许老有深入了解,很可能有人会产生疑问和误解:“难道不要虚心好学,难道应该骄傲自大?”
 
     个人理解,许老以他自己多年潜心翻译事业,不断学习借鉴超越别人并不断挑战完善自己的实际行动,以他“书销中外近百本,诗译英法唯一人”的骄人业绩,已对其“狂言”作了最好的诠释。
 
      还是以其对《静夜思》的四译文为例,完全可以看出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对翻译汉诗真是一往情深、不断进取,如醉如痴,如琢如磨。
 
      首译在1984年,当时许老早已功成名就了。此译文虽对标题处理和选词上有个别欠缺,但总体而言仍很突出。英译文采用了很工整的ABAB尾韵,而且在尾句翻译“思故乡”时,匠心独运,用了… 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翻译“低头”所选用的词bowing,也很简洁讲究,没有像有的译文在bowing后还受中文的干扰,机械译为bowing my head(其实英文bow本身就包含有“低头躬身”之意)。
 
      此后,许老分别于2004, 2005和2006年连续三次对译文加以修订,三修订文均保留了ABAB的尾韵,但或增补标题,或改进选词,或变动标点,或增添注解,不断完善,精益求精,直至2006年的第四版,至今已有十一年了,仍为许老最新译文,也是我们所能看到的最佳译文或者说是最佳译文之一。我想,“水涨船高”,如果当今弘扬中国传统诗词文化和汉诗英译工作更加普及并有新高潮不断涌现,也没准许老在今后的岁月中会来个第五版译文,他总是善于借鉴赶超别人并勇于挑战超越自己。
 
      提及许老善于学习并赶超他人这一敏感话题,不能不提到曾为传播弘扬中国语言文学文化作过特别重大贡献的外文局元老专家杨宪益和戴乃迭两先生(在笔者心目中,这对空前也许还是绝后的同语种联袂翻译家夫妇不仅是业界巨擘和当年的领军人物,而且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劳模)。以翻译《静夜思》为例,请看杨戴伉俪的译文:
Thoughts in the Silver Night
Besid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Is it hoarfrost on the ground?
I lift my eyes and see the moon,
I bend my head and think of home.
 
      在品读此译并与其它60多种译文比较后,我们不难发现:一、许老所说的并从他的第二个译版就开始采用的“月光如水”a pool of light显然是借鉴了杨、戴译版(除了杨戴和许老外,尚未见第四人用此表达。尽管杨戴译未注明年份,但杨先生早在1999年戴先生去世后就封笔停译了,而许老是在2004年才首次采用a pool of light)。个人认为,用a pool of light来形容那如水的“明月光”,这太贴切了,在汉诗英译中可算得上一个飞跃。在杨戴之前,翻译《静夜思》的中外专家教授可能也有几位,可谁用过这种神来之笔呢?二、首句译文用破折号并在第二句用疑问句式,亦为杨戴首创。许老经几个修订版后都全盘吸收过来,而且在此基础上,又在疑问句句首加上个感叹词加以强调,更把感概之情推向高潮(此系许老独创)。
 
      虽然杨戴译没采用严格的ABAB、AABB或AAAA等韵式,但它不仅表述忠实准确完整,选词讲究,行文简洁,而且读起来也能上口。尤其不可忽略的是,杨戴译对“举头”和“低头”这一对应词组分别用lift my eyes和bend my head表述,译得考究且工整对仗。杨戴译并没机械按照中文重复“头”词,而是在上联句中把“头”转化为“眼”,同样忠于原义却避免了选词重复,这一点上是否超过了原文?许老说过:“翻译汉诗,中西文间只有百分之五十能“对等”,剩下的一半,译文要么不及原文,要么超过原文。”
 
      当然,许老分别用looking up和bowing这样的分词状语表述,虽在形美上不及杨戴译,但也很地道,且更简洁,同样值得称道。
 
四、“带着镣铐跳舞”
 
       译诗也得用诗体,也得押韵,讲求意、音、形三美。许老坚持这一高标准,身体力行,难怪被人誉为善于“带着镣铐跳舞”。个人认为,在汉诗英译上,无论是对古诗词,还是毛诗词,许老都较好达到了形式和内容美的高度统一。
 
      许老的《静夜思》四译文,均采用ABAB的尾韵。我也读过他翻译的许多其它诗词,译文或采用ABAB、AABB,或AAAA等尾韵,有的还有头韵、中韵,总之,无一不讲求押韵(记得许老说过:“没有音韵哪还叫诗吗?译诗也是诗吗。”)。在这一点上,不仅吾辈或是年轻一辈的译者都是望高山而仰止,恐怕与他同辈甚至更早一些的译家,包括西方汉学家译者,也是有所不及。
 
      加上许老英法两门抱,许多经典诗词他都能分别用两种外语作优质翻译,这可不是“唯一人”吗?我从《世界华人周刊》的文中还看到许先生年轻时口语就很突出,而且他还会意大利语,曾代表中国留学生在梵蒂冈与教皇对过话。另从一微信文中看到他在西南联大当学生时不仅法语考高分,而且俄语还考了满分,更让我们赞叹的是,前些年他曾破解了外国一作曲家基于中国古诗词的作曲中所涉及的诗句,顺利完成了前副总理李岚清交办的任务。连一些本该是中文专家应工办理却又未能办到的事都叫这位翻译家给办妥了。这不正好说明许老真是语言天才。外语姑且不论,连他的中文功底、诗词功夫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不又从另一侧面告诉我们,掌握好汉语母语对中国的外语工作者和翻译工作者是何等重要!
 
五、“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其实,《静夜思》的好译文也并非只有杨戴和许老三位有。仅以韵律计,我看到60多种译文大都像许老一样,采用了ABAB韵。ABAB韵文者中,最突出者当属许老,但若单论韵律,老国关的徐中杰教授甚至更胜一筹,请看徐译:
               In the Still of Night
      I decry bright moonlight in front of bed,
      I suspect it to be hoary-frost on the floor.
      I watch the bright moon, as I tilt back my head,
      I yearn, while stooping, for my homeland more.
 
      徐教授除同样采用ABAB的尾韵外,还有很完整的四A头韵,句首全是I,不仅音美,均为ai音,而且形美,像中文的排比句一样整齐壮观。这一首尾皆韵的译文在中外各译者中真是“谨此一家,别无分店。”不过从另一方面讲,如此首韵,不仅每句都重复主语I, 没有省略,而且还都有全套主谓宾状,其副作用就是在简洁上有可能失点分了,可见译事之难,有时高手大家都难免顾此失彼。
 
      另有两份译文是采用AABB尾韵,译者除了曹顺发,还有万昌盛和王间中,两译文中,我更欣赏万、王合译:
Reflections on a Tranquil Night
      Before my bed shine bright the silver beams,
      It seems the autumn frost on the ground so gleams.
      I gaze upwards toward the moon in the skies,
      And downwards look when a nostalgia does arise.
 
      此译文属白璧微瑕,各位可能注意到了,电脑对上行a nostalgia标有绿色下滑线—原来此句确有一处语法错。nostalgia (“怀旧”、“乡愁”)是不可数名词,怎能加数词不定冠的a?还不如去掉这a,不仅正确了,而且简洁。
核查此事,比较了多部词典,奇怪的是英汉词典,无论是梁实秋先生还是陆谷孙先生主编的,对名词都只标词性而未能进一步注明是否可数。但多部英文词典,如朗文网上词典等,对不可数名词都加注u。因此,我要大声疾呼,建议并请求有关出版社今后再编、再版英汉词典时对名词的处理也“与时俱进”并“与国际接轨”,可顺带一笔,辨义一下是否可数。这样可以帮助我们中国学生学者(包括顶尖学者)不犯或少犯一些词法错。
 
      此外,采用四A尾韵的译文也有两份,译者分别为朱曼华和黎历。先看朱译:
Thinking Quietly at Night
            Over my bed is the bright moonlight;
            Is the frost painting ground in white?
            I raise my head to see the moon bright,
            Lower it to picture my home in mind.
 
      朱先生是资深翻译家,其译文结构和选词都颇见功力。选词方面,他在表述“地上霜”时不落俗套,并没有像大多数译者那样用hoary (“灰白色”) 这一定语来描述“霜”,而是采用了增益法,加了paint这样的谓语动词作比喻,仿佛霜把地面描画出白色一样(也有外国译者用谓语动词hanging来表述“明月高悬”的,同样美极了),这样不仅给了读者美感,还带给动感。最后一句表述“思故乡”同样别具匠心,用了不定式to picture,很是生动形象。读者一读到此处就很容易引起共鸣,即刻身临其境,像李白那样在脑海里浮现出故乡的种种人物情景。再看黎译:  
Ponder at a Quiet Night
           Before my bed rays of moonlight abound
           I wonder if they’re hoarfrost on ground
           Raising my eyes I gaze at the moon round
           Bowing head I feel nostalgia coming around
 
      黎女士是神经科学博士,现任教于加拿大麦吉尔大学,她对诗词文化也很有研究。她是“玩票”译诗,毛诗词、古诗词都翻译了不少,其中不乏佳作。上述译作有两处独到选词,都反映了女译家的细腻精致。一是表述“明月光”时,她用了rays of moonlight, 这细说“束光/光线”的rays词在其它译文中都没见到;二是在表述“明月”时,她使用了转换法,将“明月”转译为“圆月、满月round”,更是独到。这词用得高明,不仅形、音美,与其它三句的句尾词都合辙押韵,而且内容也准确,意亦美。明月不一定都是圆月,有时月牙小船也会很明亮的,但圆月岂不更明亮?再说,抬头见到圆月,在异地他乡的诗人岂不更触景生情、倍加思乡,更盼与家人团聚?
 
      但此译有一败笔,即在“低头”的英语bowing后不该使用在语义上有重复重叠的名词head(“头”),如借鉴杨戴译,把句子改成Bending my head就圆满了。
 
     萧伯纳先生说过,简洁是文学的灵魂。精炼也是考察译诗质量的一项重要指标。我比较了60多件《静夜思》的英译,其中最简洁者非赵甄陶先生的译文莫属:
           Quiet Night Thoughts
          Moonlight before my bed,
          Could it be frost instead?
          Head up, I watch the moon,
          Head down, I think of home.
 
      赵译真惜墨如金,连标题译文都用词少,其它各译一般在“夜night”(只有一译文把“夜”译为evening)前用有介词,或in或on再或at,唯赵译忠实按原文的顺序翻译“静夜思”,不仅更省字,更对仗,而且把英文的“夜”由状语转为定语,也不违反英文语法。我还注意到,赵如同杨、戴、许三位一样,把第二句转为疑问句式,这在60多种译文中也是屈指可数。赵先生与杨、戴、许所不同的是,他使用的疑问副词不是can而是could。窃以为,带点虚拟的could可能比can更显委婉,更具修辞。
 
     不过我注意到,赵译对原文的两处“明月”中的修饰词“明”字都没作任何表述,这是否太刻意追求简洁精炼而牺牲掉了点意美呢?可意美是三美之首啊,我只好再次感叹译事难,太难于达到两全甚至三全齐美!
 
     60多位译家中有十多位外国人,他们或独译,或与中国同行合译,也贡献了不少佳作。限于篇幅,我只引用Herbet A. Giles的译文:
Night Thoughts
    I wake, and moonbeams play around my bed,
    Glittering like hoar-frost to my wandering eyes;
    Up towards the glorious moon I raise my head,
    Then lay me down—and thoughts of home arise.
 
      此译文别具风格,韵律上也是规整的ABAB,但行文格外生动俏皮,在选词上也有独到之处。60多份译文中,唯有此译是把夜色的程度定在深夜只至凌晨,因为译者用了“wake”, 这即是说,是一觉醒来才发现这床前明月光的。而且用了拟人法的谓语动词“玩”play,这就更把月光写得鲜活甚至调皮。
对“明月”的“明”意,译者分别用了glittering和glorious表述,尤其后者,更是首创,如果我们中国文化是说“月光如水”的话,那么英语文化是否把月亮描绘得阳刚了一些呢?因为在英语中,glorious可用来形容“壮丽/灿烂/璀璨”和“气象万千”,多用来说太阳(见《远东英汉大辞典》和《英汉大词典》等),就像中文说“骄阳”可以,但不好说“骄月”。外国译者此处用它来表述“明月”,是不是想强调其“娇艳”呢?
 
      再看,译者对“疑是…”的表述,既不用带wonder或suspect等词的陈述句,也不用带can或could的疑问句,而是用了to my wandering eyes这一词组, 没有平铺直述,仅自描眼神就把原意作了虽间接但同样是充分而又地道的英文表达。
      
六、对古“床”的四大类今译和七种英译
    
      经数日网上搜寻,我发现对古诗词中的“床”字共有四类甚至再细说就是八、九种的解释:1、坐卧具(A、床;B、椅子/凳子;C、折叠椅/马扎等;D、坐卧均可的家具)2、井台; 3、井口围栏; 4、窗(又分为“窗”和“窗户纸”,网上搜《静夜思》的中文注释,头一条就说“月光撒在窗户纸上”)。
 
      再看《静夜思》的英译,对“床”共有七种表述:1、bed(此乃主流,绝大部分译文如此);2、window(郁森、陈玉筠合译将“床”译为“窗”); 3、couch“软椅/长椅/卧榻”(Fletcher,Robert Payue和Dbata三译文); 4、balustrade“井台围栏”(刘军平译文); 5、chair“椅子”(“海外逸士”译文); 6、cot“房舍”(龚景浩译文); 7、采用简略归并法,翻译中把“床”和“地上”合二为一,直接表述为floor“地板/地面”(Ezra Pound译文;王守义和约翰.诺弗尔的合译)或bedroom floor“卧室地面”(翁显良译文)。
 
      我们要感谢马未都先生前些年首次对古诗词中“床”字的释义提出了颠覆性意见。不论李白说的“床”是否就一定是马扎,马先生的质疑对我们研究传统语言文化都起到了重大推动作用,他开了个勤学且善思的好头。
 
      我们也感谢老中青三代甚至四代中外译家们对《静夜思》等古诗词所贡献的越来越丰富的英译。
 
      “水涨船高”,对“床”的中文释义越多越细,《静夜思》的译文越丰富多彩,我们就越是能受到教育和启发,提高自己的中英文水平并丰富自己的文化生活。
 
      前天,我有幸当面请教了一位饱读诗书、年届九旬的高中语文老师,提到“床”字。她给我讲述了“东床”一词的典故,我才知道有位古代高官选女婿时不按常规,而是在众候选者中唯独挑出那衣冠不整、随意歪坐在东屋“床”上的人,原来此公正是持才傲物,不拘小节的书圣王羲之。此后便有了“东床”一说,暗喻“姑爷/乘龙快婿”。我们由此典故是否可以推断李白诗中的“床”也可翻译为couch, chair或bed, 即“坐卧具”呢?(我在社科院文学所的网上看到一篇专文,引经据典,考证那“床”就是可供睡觉的“床”,但同一网站也有其它文坚称那床不可能是室内的坐卧具,而是院子里的水井井台或井台围栏,那我们把它译为balustrade也未尝不可。)。
 
      我向这位老教师(前两年她曾专为我讲了一节古汉语通假字和成语典故的课)汇报了我在网上看到“床”为“窗”的通假字一说。她问我:有没有权威的释义? 我回答:没有,但中国诗词学会的网上文把“床”释义为“井台”。(我感谢那些把“床”释义为“井台”的文,让我了解到一点古代的“社区管理”:八家为一“井”,一井之人同饮一井水,故有“乡井”一说,指家乡。我又由此联想到“背井离乡”的成语,过去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求甚解,惭愧了。)
 
      我最后问了老教师两个问题:一、为什么李白这诗的题目有“静夜思”和“夜思”两个版本?二、为什么我们现在见诸文字的都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而我在中学时代听到过“举首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说(但忘了是我那有点文化的外公说的还是那位高中特级语文老师说的)?为什么李白在这对联句中不岔开字,而要重复用“头”呢?是否因为限于平仄抑或因为此诗是李白诸诗中语言最朴实无华(但意境却特别深邃)的一篇,他刻意要重复常用字?
 
      老师告诉我, 李白时代虽已用纸,但尚未发明活字印刷,那些古诗文都是靠书面传抄甚至口口相传而流传下来的,有时难免有点差异,形成不同版本。
 
      上文我提到那些告诉我们“乡井”一词来历的文,我没有资格反对,甚至还倾向于认同把李诗中的“床”诠释为“井台”的观点(这样把场景定在室外井台旁,下句接那“地上霜”就更符合自然气候规律,因为“霜”一般降结在露天的地面或物面上;再者,既然“井”也指“乡井/故里”,那可不是更让诗人触景生情,见“床”即“井”而思乡吗?),但我对某文在论证《静夜思》的场景时绝对排斥室内的理由却很怀疑。该文反问道:如这“床”是室内床,那么在室内又怎需且如何能抬头才看到明月?即使月光斜射进来,也无需举头望月呀。
 
      但本人近期的生活经历恰恰告诉我,在室内有时也是需要抬头才能赏月的,而且完全可以在抬头后观赏到月亮。今年元宵节前后,有几天我每晚都要赏月,不是在附近的“蓝色港湾”(当时正值此处“灯光节”,可天上月亮连同地上灯火一并观赏,而且明月在湖面留下投影,游人可看到两个红红的月亮)或朝阳公园开阔地看,就是在家中临东窗而抬头望。有时先后在两三处看,在东边室外空旷地看可以不用抬头,傍晚六点多钟就行,此时目光平视远方即可;七、八点钟以后可在家里看。而且夜越深,自己就越得挨近窗台且抬起头才能看得清楚尽兴,连东侧百米处的18层塔楼都挡不住,那时明月已升过那楼顶。
我自然也不能同意该文“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对凡把“床”的场景定在室内者均斥之为“望文生义”,并称他们连“意象都没表达好”等结论。如此武断,岂不把我们广大译者,包括我们最为尊崇的杨宪益、戴乃迭和许渊冲先生等全给贬得一无是处,那三美中最重要的“意美”岂不都荡然无存?
 
      即使历史的真相是李白在室外看明月而思故乡,我们也不能对把“床”释义为室内坐卧具者全盘否定,因为我们所捣鼓的主题是文学艺术,而不是科学考查。文艺作品连比喻夸张甚至某些虚构都允许,更何况历史上,甚至在李白之前的历史时期,“床”字确有过“卧具”或“坐卧具”等含义,不仅有李白同时代的某些诗文可以作证,而且有图,如《夜宴图》等古画作了形象说明。
 
      语言,当然包括翻译,还有个“约定俗成”的问题。大家都同意,如死较真硬抬杠,连京剧译为Peking Opera都很难说够得上完整准确,用的两个词,哪个能百分百站住脚?但从另一方面讲,我敢断言,北京市和文化部属下的某些单位,无论怎么放风,想把它推倒重译为Beijing Opera也好,改成拼音Jingju并推向世界也罢,肯定不会成功,除非是有一天,京剧先在国内大振兴而且汉语得像英语这样在全世界大普及后才有点可能,我倒是巴不得修正自己这一观点,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或许,“中国梦”实现之日即是“京剧”在外文里也叫jingju之时吧。
 
      同样道理,对古诗中的“床”字,我们不妨在跟踪研究新发现和新释义的同时,对传统释义和译法仍持包容的态度。释义、译义只要不出大圈,怎么弄都行,都无碍大局,这样反倒有利于学术上的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
     
七、许老名片的三个版本
 
       许老人老心不老,虽潜心治学和著述,但从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老爷子还跟潮,善于“包装”和“推销”自己。其公子许明旅居美国,子承父业,也在为翻译事业和弘扬中华文化辛勤耕耘。我们能见到许氏父子档合译的一些诗文。许明似能联系上美国高官和国会议员,替许老作了很好的公关。当然话说回来,公关促销再好,若想大成功,前提条件也得是像许老这样,业务上能拿出绝招,得备有一流的货色才行。
 
      许老的大名片也很有个性和独色。迄今为止,我看到了三个版本:一是许老递给董卿的“书销中外近百本,诗译英法唯一人”;二是微信上一些文所含“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三是《世界华人周刊》文提到的名片:“书销中外百余本,诗译英法唯一人”。
 
      这三个版本,哪个最新最准呢?我更倾向于许-董版,一是因为这是我自己听到并及时记下来的东西,二是因为从联句的对仗规则判断,“近百本”与“唯一人”不是对仗更工整吗?不过,许老的产量是个变数,二、三十年前,可能只是“六十本”,接受董卿采访前印那批名片时就升至“近百本”,而近些天说不定又有新作问世,数字也可能更新到“百余本”了。
 
八、勇者寿、智者寿、仁者寿
 
      2014年,我在外文局召开的颁奖会上听过许老作报告,这次在电视上见到他依旧硬朗精神,三年的岁月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奔期颐之年的人仍文思敏捷、声如洪钟(但部分原因是他耳朵稍有点背,这位江西老表说起话来有时像我们武汉很多男人一样“基本靠吼”,反正他年轻时就获有“许大炮”的昵称)。更叫人敬慕不止的是,他每天都勤奋工作到后半夜三、四点,而且尽出傲视群雄的上品佳作,真乃人瑞加人杰!
 
      前几年听说许老每天下午都要骑车从北大去清华园或颐和园转一圈,而且不得有别人陪护,方能多来灵感,晚上好出活。他因骑车还摔过骨折,但勇者许老并没畏惧退缩,只不过后来把二八男车换为二六女车。我希望他现在不再骑车了,因为这几年电单车、电摩的、电滑轮更多了,九十大几的人骑车外出,尤其是单独一人,那实在太危险。
 
      许老心无旁骛,一直专心致志于翻译事业和弘扬中外语言文化。他与时俱进,在改革开放的时代,特别是在小平同志提出的“翻两番”宏伟目标和行动口号感召下,更是焕发业务青春,老当益壮、闯关克难。近三、四十年来,他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创作了一部又一部的佳作。他智商和情商俱高,且超脱了生死之虞,连癌症死神都畏他而去。
 
      按宗教之说,精神是第一性的,“相由心生”,“一切法从心想生”。按马列主义的唯物论,虽物质是第一性的,但精神仍具有不可替代的反作用力,也可转换为强大的物质力量。而且一些新近的前沿科研成果发现,心力、意念本身也有某种物质力量。即使按中外营养、健身和养生专家,也是“健体先健脑,养生先养心。”对健康长寿而言,正信的信仰,强大的精神力量,坦荡的胸怀,良好的心态和宽松的心境以及家人、亲朋和同行的赞赏支持等情感因素都是排在食物营养、充足休息和体育锻炼等项前面的最重要的因素。
 
       许老虽常年夜以继日、呕心沥血,但他以劳为逸、以苦为乐,不仅享受了丰硕的劳动成果,而且享受了整个创作过程。满心愉悦而又富有成果的劳动转化成了连休息和营养都难以达到的超强物质,这大概就是他能健康长寿的最大秘诀吧。他那句关于生命的长短不在于活了多少天而在于能记住多少日子的名言告诉我们,生命比的不是时间长短而是质量价值。恰恰在这人生最关键的问题上,许老也能像他的翻译事业那样,做到了形式和内容,量与质的高度统一和完美结合。
 
      老话说:“仁者寿”,许老是勇者、智者,更是仁者,我们衷心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老而弥坚。宝刀永不老,神笔永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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